日前，宝山区作家协会的成员们，在投身抗疫的同时，将亲眼之所见所闻，用心感悟、用笔倾诉。他们执笔同心，用一段段优美的文字记录一线抗疫人员的奉献和牺牲，表达出抗疫终将胜利的坚守与信心，向上海和全国人民众志成城、万众抗疫的昂扬精神风貌致敬。以下是九三学社宝山区委社员、上海师范大学附属经纬实验学校中级教师冯迎春的《疫区觅食记》：
事情是从四月五日晚上开始的。在接到继续封闭隔离的通知后，我不得不起身去冰箱里检查了一下库存，发现沃柑还剩两只，每天喝的常温牛奶只剩小半箱。原计划春天搬家，为避免搬运麻烦，自打春节以后就提醒自己不能囤太多东西，没想到现在成了另一种麻烦。我和父母住在同一栋楼的不同楼层，在我的印象中，“老三届”的父亲向来有囤物的习惯，这个习惯一直带给全家很大的安全感。然而父亲告诉我，家里的蔬菜也所剩无几了，毕竟绿叶菜放久了会坏，不能囤太多。父亲说这些的时候略带歉疚，长久以来，他以照顾家庭为己任，只是目前的状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。在物流畅通的往日，东西吃完用完及时添补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，这样的轻松便利让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旦缺少物流的结果。没有了供给来源，食物如果不能自己生长，每天都吃的话，早晚是要吃光喝光的，这是任何一个幼儿园小朋友都明白的道理呀。
我决定在冰箱彻底变空之前为全家人寻找新的食物来源。打开各种买菜APP，发现有的APP划分了区域，我家暂时没被覆盖，有的需要社区团购，满30份才能起送，能送到的则要定点“抢菜”，试了试，以我的手速根本抢不到。从本地公众号上发现一个下午准点抢菜的“群接龙”，赶紧试了。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以群接龙方式“抢菜”，笨拙地填写地址和电话，操作不当又退出去重来，等到全部搞定，接龙已经停止。第二天我吸取经验准时蹲点，终于抢菜成功，有点小得意，心说抢菜也并不太难嘛，忽然被退了款。我留言询问原因，回复说我没填具体门牌号。然而我明明填清楚了，想了半天，或许是地址中间那个空格导致的误会。连续两天抢菜失败，不免沮丧。朋友建议特殊时期还是要依靠集体的力量团购才更有胜算。起初我家小区暂时没有微信群，只好通过居委会加入了对面小区的群，看见群里熙熙攘攘，居民们都在交流抢菜心得，颇有些小时候熟悉的弄堂气息，心稍稍安定了。晚上8点，群里有人吼：“大润发10点钟要放一批！”一阵骚动，大家纷纷激动起来。到了晚上10点，我赶紧打开APP，显示“已约满”。熬到半夜12点，是抢“每日优鲜”的时段，没抢到。原计划第二天早上6点抢“叮咚买菜”，太困了，遗憾错过。两天来颗粒无收，战斗力一塌糊涂。
家里的物资毕竟在一天天消耗，我还有一堆线上工作不能停，为了避免浪费无谓的时间，我决定群里有啥团啥，先把接下来一周的物资搞定再说。抱着这样急于求成的心态，我团到了一堆表皮斑驳的香梨和几个放了两天就烂的柑橘。是的，参团需谨慎，以免花钱帮人清库存。丘吉尔说过，向前看总是明智的，但要做到高瞻远瞩并非易事。既然并非易事，我很快原谅了自己的轻率，并明智地决定使用失败的经验避免再次入坑。好在第三次“群接龙”抢菜终于成功，我方士气为之一振。再加上自己家小区的微信群终于建了起来，我仿佛找到了队伍的新兵，踏实地安起了营寨，为了节省时间，我决定放弃在APP上“抢菜”，只参与团购。
自从没了抢菜的执念以后，人生就简单了许多，基本上概括为持续性线上工作以及间歇性小区群团菜。每一位自告奋勇担任团长的街坊身上都有光，他们熟练操作群接龙，制定表格，和商家对接，偶尔应付个别搞不清楚状况的居民，头脑清晰，手脚麻利，能团就是能团，送不到就是送不到，情绪从不受干扰，仿佛自开天辟地起世界本该如此。我迅速参加了两次团购，团到了水果和牛奶。同时，我的老同学想方设法送来了蔬菜和鸡蛋，居委会也分发了第一批物资。为稻粱谋的焦虑之情总算有所缓解，父亲忽然告诉我家里的葱快没了。
在我童年记忆中，家里窗台前是搁着一盆葱的，撒些碎蛋壳做肥料，大人炒菜时顺手摘两根，随取随用，那葱永远鲜活碧绿。如今想重拾以前的习惯却已晚矣。葱不是主食，不吃葱不影响人活着，却会影响菜肴的美味。小区群里也有人打听：酱油、料酒、卷纸、消毒液……哪里可以团到呢？想维持四平八稳的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啊。也有居民认为团购会带来病毒，倘若群里有人组织团购，就总有另一方反对。于是大群渐渐分化出了各种小群，如买菜群、买肉群、水果群、牛奶群……
“牛奶群”里年轻人比较多。起初是一对小夫妻为他们可爱的女儿寻找奶粉，后来干脆组了小群，当起了团长，帮大家团购冰鲜牛奶和酸奶。一位名叫“大刺猬”的年轻人自告奋勇地表示，他有朋友在附近超市大卖场工作，可以帮助大家购买生活用品。我们纷纷提出诉求，他打电话联系对方，志愿者帮忙联系送货的骑手。晚上八点多，真的送到了。大刺猬在群里贴出了购物单，都是超市原价。过了两天，他又带来好消息，找到了团购葱的渠道，价格也合适，一时间群情激昂，群接龙几乎是瞬间满员。我欢喜地去领了葱，整整两斤，葱叶碧绿茁壮，葱根雪白而繁茂。我们畅想了葱油拌面和葱烤大排，纷纷找出花瓶和花盆，把多余的葱虔诚地插上，其神圣程度不亚于观音像前的柳枝净瓶。其后的日子里，大刺猬时不时为大家找来一些小食，16块钱一包的荠菜馄饨，14块钱一包的炸鲜奶，13.5一盒的咖喱，还有炸鸡、薯条、小酥肉……都是正规厂家的新鲜货，他负责对接，谈妥价格，他的女朋友帮我们接龙登记，东西送到后两人整理分发。听说有咸蛋卖，他又去问价格，说是2.5块钱一个，我们很快接龙完毕，他又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，经过一番讨价还价，每个咸蛋便宜了两毛。我们私下觉得只好东西好，贵些没关系，也希望他多少赚一些，但他真的没有赚。就在前两天，他发现有渠道购买新鲜蚕豆，10斤只要40元，立刻跑来告诉我们。因为价格太过实惠，为避免买到“不明来历的物资”，他再三询问清楚才让大家团购。在我看来，大刺猬这样的人物就像《水浒传》里的鲁智深，不拘小节却粗中有细，很是有生活智慧。聊天中得知，大刺猬和女朋友在七号线美兰湖终点站那里经营一家叫“原农茶饮”的奶茶店，寓意为“原来是农民”。大家一合计，发现都曾经点过他家的奶茶外卖。我们说定了等疫情结束要团购他家的奶茶，他却忍不住透露奶茶平替的省钱做法，我直担心他会亏本。
在一天天的觅食与等待中，街坊邻居们从陌生渐渐熟悉。尽管物资有限，“牛奶群”里的众人依然充满了对美好食物的追求，煎块牛排，做杯拿铁，烧个小龙虾，归拢食材攒个麻辣香锅……群里晒一晒，都会引起一阵欢呼。有人在物资有限的情况下用滤镜拍出一日三餐，配上平静简洁的文字安慰担心她生活的异地亲友；有人展示阳台上盛开的大簇月季花，封闭的日子也无法抵挡植物蓬勃旺盛的生命力。一位年轻妈妈和丈夫因为疫情相隔异地，独自带着儿子生活，和邻居家的老人互相照应。老人不会使用微信，不懂团购，她尽己所能地帮忙，还赠送牛奶和鸡蛋……这样的寻常小事几乎每天上演，不是个例。每个人都在努力捋平各种麻烦的边边角角，活泼泼地将日子尽可能地过得体面。我家里的猫砂快用完了，那位种月季花的街坊主动送我两包，她住我家对面小区，拜托好心的门卫师傅把猫砂送过来。虽没见过她的面，但我想能种出那么美丽花朵的人，一定也是极其美丽的。受街坊们的指点，我学会了掐准时间点“抢菜”，甚至学会了趁“未分拣”时继续追加商品，简直掌握了一种了不得的技能。
在这篇文章收尾之际，小区居委会正好又发了一轮物资，这次都是新鲜蔬果。面对一个多月来上海人餐桌上最常见的蔬菜——西葫芦和胡萝卜，大家先是调侃了一番，随后又有热心街坊贡献“私家菜单”，比方说西葫芦与木耳肉片青椒同炒，胡萝卜蒸熟捣烂，和上糯米加一点点糖做饼……在盼望解封的日子里，有了这些活泼的气息与敞亮的光，日复一日等待的焦灼便也显出了温和的模样。希望终于有那么一天，我们能走出家门，走到阳光底下，走到恢复了热闹的大街和公园。我们能取下口罩，辨认彼此，我能当面对这些可爱的街坊们说：“见到你们，真好。”
本名冯迎春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宝山区作协副主席，儿童文学作家。出版《挂龙灯的男孩》《何处春江无月明》《墨童》《山里的影子醒了》等近二十部儿童文学作品。曾获陈伯吹儿童文学奖优秀作品奖、“周庄杯”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特等奖、2020年度“桂冠童书”等奖项，作品入选中宣部优秀儿童文学出版工程，入围2020年度“中国好书”。 
